王兴浦我的匈牙利房东散文
她把一串像古董一样的钥匙交给了我,对我说:“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再来匈牙利,你就来这里住。”
我的匈牙利房东
王兴浦
到达布达佩斯的第一天,我住在老夏那里,第二天,我就开始为自己找房子。老夏告诉我,有一份免费的广告报纸上面有大量的出租房屋的信息。只要能看懂房屋的基本条件,诸如位置在几区,是楼房还是“哈兹”(别墅式的房子),以及平米数、房间数等等,就可以按照上面的电话打过去询价。即便对方不会英语,你只要会说“many福林?”对方就能听懂。但是,你要听懂对方回报的数字就要费一番周折了,因为你必须要听懂匈语的一二三四五六七……其实这也不难,一两个电话打下来,就记住了。我联系到的第一处房子,是在繁华街区的老式楼房,与一个单身的男房东合住。我去看了房子,很宽敞,设备一应俱全。但是,价格太高,我承受不起,让给了李鸿东,他要了。他说,做生意就要住在繁华地段,要让人感觉你是有钱人。我还没开始做生意,就住进繁华地区,实在是没有这样的魄力。但是,他住进去不久就搬出来了,因为那房东是个同性恋者,每天晚上都泡在他的屋里不肯离开,让他受不了他的骚扰。匈牙利的“哈兹”——别墅式的平房我很快找到了另一处便宜的哈兹房,在穷人居住的四区,比较边缘的地段。说是穷人区,换作穷一点的国家,那简直就是富人别墅:一个独立的小院,里面栽满了树木花草,有两棵高大的樱桃树,一个遮瞒阴翳的葡萄架,一棵梨树和几棵苹果树。在两棵苹果树间,主人还挂起了一个吊床,旁边放着一个简易的小方桌……院子的边缘,搭建了一排小库房,里面总共放了五个大冰箱,都是用来常年储存果酱、香肠、红酒和酸黄瓜的,这些食品和饮料,都是房东自己做出来的。整个的哈兹是白色的,院墙是用木板做的绿色栅栏,看上去非常清爽。那条街很幽静,因为都是哈兹房,每一家相隔很远,没有公交车通过,行人也不多……我太喜欢这个环境了!伊丽莎白的后院,是我最喜欢的休闲的地方可是我搬进去的第二天下午,就听见附近传来了一阵军乐。虽然很响,但吹奏的十分动听。我循着声音找过去,就发现马路对面的大墙里面是个陵园,那里正在为一个大人物举行隆重的葬礼。庞大的军乐队伫立墓穴一侧,另一侧站着百十来个穿着黛色服装的男女,整个的安葬仪式听不见哭天抢地的哀嚎,人们只以肃立静默的方式向死者告别。我第一次见到欧洲人的墓地,每一个墓碑都像是一件独特的雕塑,精致、细腻,色彩斑斓,每一个墓穴都有着独特的造型,没有一个是雷同。那一天,我像是走进了美术馆,在墓地里巡游了一个多小时,欣赏着每一个墓碑。欧洲人死后能有这样优美、典雅、安宁的归宿,除了羡慕,只有感慨!中国人的观念,认为住在墓地旁边会沾上阴气,但是,我喜欢这栋挨着墓地的房子。墓地一角哈兹房的主人是一个五十三、四岁的妇女,在布达佩斯最有名的塞切尼宫温泉做清洁工,叫伊丽莎白,我称她“玛达姆”(太太)。她的丈夫在多年以前就病故了,有一个老母亲,八十多岁了。十多年前的一次车祸中,老母亲丧失了生活能力,并且完全没有正常的意识了,除了会像孩子一样地喊叫之外,没有别的表达方式,吃喝拉撒睡完全靠伊丽莎白来照料。而伊丽莎白还要天天上班,只好把她放在一个轮椅上,旁边摆好了尿盆和饮用水,等待她下班回家再来照料。伊丽莎白有一个儿子,住在别的区里,几乎每个星期天都会带着全家来看妈妈。他有五个孩子,最大的是个男孩,才十一岁,最小的也是男孩,才五岁。这样密集的生育,让他们夫妻看上去身体都很虚弱,还不如伊丽莎白有活力。每到星期天,从一大早,伊丽莎白就开始忙碌,她要做最好吃的汤,烤出最好吃的点心招待孩子们。伊丽莎白的哈兹房很大,里面有五个房间,以及门厅、厨房、卫生间、小库房。我租下来的房间是在门厅的一侧,像是这个别墅的“门房”,另一侧就是通往其他房间的门,走进去才算“进屋”了。尽管是门厅,我的房间里也是一应俱全,一张很舒适的单人床,一个不大的衣柜,一张写字台,还有一张双人沙发。木地板上面铺着地毯,纱窗帘的图案十分雅致,窗台上摆着五六盆鲜花。我住进去以后也一直是由伊丽莎白来侍弄这些花草,始终是绿油油的绽开不败。房间面积大约十平米。租金是每月25美金,比第一次选的那个房子便宜十五美金。伊丽莎白的哈兹不仅仅是租给我一个人,在我之前,已有两个利比亚的留学生共住一室,一个叫马黛斯,一个叫迈哈穆特。马黛斯有孩子般的性格,爱说爱笑,非常热情。而迈哈穆特却总是一脸阴郁,很不招人喜欢,常常会莫名其妙地大声吼叫起来,像是在跟马黛斯发火,但是马黛斯总是笑嘻嘻地把他的火气压下去。因为合住的中国人常常偷打国际长途电话,让匈牙利房东付出了高昂的话费,所以,匈牙利房东都把电话的拨号盘上了锁,可以接听,但不能拨出。伊丽莎白家的电话也不例外,当她在后面的园子里干活的时候,常常是由我接了她的电话去后面喊她。匈牙利人喜欢阳光,喜欢晒太阳。伊丽莎白干完了活,总喜欢躺在那吊床上晒太阳。这并不奇怪。但是,我碰到的情景让我不敢再轻易去后院喊她:她晒太阳竟然是一丝不挂!我看见了,感觉很囧,但她却没有任何难为情的感觉,只是笑笑而已,然后披上一条大毛巾回到厅里接电话。伊丽莎白告诉我,很多匈牙利人都喜欢裸体日光浴。在多瑙河堤岸,在公园的草坪,在临街的自家的小花园中,常常可以看到裸体的男女在沐浴日光。他们对于裸体似乎没有那么多杂念,这个观念,在我后来去了布达佩斯近郊的裸体浴场以后得到了验证。我们共处一栋房子里,我感觉最有趣的是每天晚上在厅里度过的时光。我们在拥挤的小厨房里各自做完了简单的晚餐,然后拿到厅里的餐桌上慢慢地品尝。不管谁先谁后,总是像召开家庭会议似的围坐在餐桌上边吃边聊,最后,再一起喝茶、咖啡。大家混杂着讲英语、阿拉伯语、匈牙利语,有时候我还要教他们讲讲中文,那感觉很美好,常常是整个晚上都在餐桌旁度过的。在这里,我听马黛斯详细地讲了伊丽莎白的身世,因为她收养了马黛斯做干儿子,马黛斯喊她“阿孃”,他说阿孃不懂英语,所以他一边跟我聊天一边滔滔不绝地用匈牙利语翻译给阿孃听。他向我介绍阿拉伯人的生活习惯,我们还一起讨论伊斯兰教和佛教的差异,那时候,没有电脑,很多有关宗教的生僻单词靠着翻阅我带去的一本英汉简明辞典来帮忙,那种学习语言的成就感对我来说异常强烈。要知道,我刚刚到达布达佩斯的时候,因为没有语言,为了找一家理发馆竟然跑了四天,最后还是马黛斯带着我去找到的。晚上的时间不是总可以坐在厅里喝茶的。我们美妙的聚会常常被两个不速之客给打乱了。这是两个单身的男人,一个六十多岁,一个七十多岁,常常在晚饭以后来拜访伊丽莎白——他俩都是她的情人。每当他们来访,伊丽莎白总是先茶后酒来招待他们。先是泡一杯红茶,让老友坐下来,然而她自己继续忙碌着,一边做着活计,一边跟老友搭讪,她干活很麻利,节奏总是很快。干完了活,她长吁一口气,像是给家务事画上了一个句号,然后陪老友坐下来,安安静静地喝茶,聊天。喝到最后,总是要斟上一大杯红酒——这个程序始终如一。两个老头儿都住在这附近,至于他们的从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谁先谁后,我都无从知晓。有趣的是,这两个老头偶尔会在同一个晚上来到这里。伊丽莎白不偏不倚,一视同仁。程序不变,先茶后酒。但是喝到最后,后来的一个就要礼让离开,很坦然地回家去了。先来的那个就留了下来,陪伊丽莎白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第二天,或者第三天,另一个老头就会单独出现来陪伊丽莎白过夜,相处得十分和谐。当他们出现的时候,伊丽莎白总是异常兴奋,好像干活的节奏又加速了,而且还不时地像孩子一样跟我们挤挤眼睛,好像在告诉我们“今晚难以入眠”。的确,每当老头儿们到来,就意味着今晚我无法入睡了!前面说过我的住房在门厅的一侧。走进另一侧是客厅,客厅里还有厨房、卫生间、马黛斯的房间和通往里间的门,里间是伊丽莎白老妈妈的卧室,穿过这个卧室,才走进伊丽莎白的房间。形成了一个C型,这C型一端是客厅,另一端就连上了我的房间。就是说,伊丽莎白的房间跟我的房间只是一板之隔。隔板很薄,完全不能隔音,这是我租房子之前所没有注意到的。住进来以后,很快就发现了这个问题,但为时已晚,只能忍受着它的困扰。其实,这不比李鸿东遭遇的困扰小。多少个夜晚,我就是这样躺在床上忍受着隔壁的所有动静……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我坚持住了半年的时光。直至秋天,我弟弟要来了,我才离开了伊丽莎白,另外去租一套大些的公寓。但是,和伊丽莎白、马黛斯的友谊一直保持着,直至年,阔别十年之后我再次回到了布达佩斯看望伊丽莎白的时候,仍然能够感受到那个时光在记忆中留下的温馨。年,我在阔别十年之后探望房东伊丽莎白为了找第二套房子确实费了不少周折,我请了一个翻译和我一起看了五六处,总有不尽人意的地方,越看越拿不定主意。一天,我们来到布达三区一栋高层楼房中,去看一个两居室的单元。房东不住在这里,约定时间他提前来房间里等,我们也很准时如约而至。一见面,翻译向他介绍我的情况,好像还没有介绍完,他俩已经在那里说起了笑话,尽管我听不懂,但是那种气氛感染了我,我傻傻地陪笑着。他叫拉斯洛,这是匈牙利独有的名字。无需长久地打量,一眼就能感觉到拉斯洛是一个很有气质和修养的男人:颀长而标致的身材,穿着一条白色的西裤,一件十分时尚的、花色艳丽的丝绸短袖衬衫(后来我知道那是高档的德国货),银色的长发,友善的面孔,看上去有五六十岁的样子。那形象,让我马上想到了两年前在北京中国电影家协会见到的好莱坞大明星格里高利?派克。有了这样的第一印象,马上就对他产生了好感。当他把我引进房间里的时候,我看了第一眼,就立即认定,就租这个房子了!整个房间装饰的色调,非白即红。整个窗户都是白色的,落地窗帘是红色的。床是白色的,床单是红白格的。书架、胸柜都是白色的,地毯是红白相间的图案。餐桌是白色的,橱柜是红色的……此外,几件主要的家具都是纯木质的:厚厚的整块木料的长桌,配上两条木头长凳,不涂抹任何漆料,纹轮清晰,质地光滑,造型粗犷古朴,看上去很笨拙,有一种回归大自然的感觉。桌上放着几个烧陶的粗碗,更能显示未经雕琢的原始的美。小皇冠街11号,我住在九层拉斯洛很爽朗,房子租金也很合适,我们之间没有讨价还价就很快达成了协议。签约之后,他打开了所有的柜子,展示了里面的物品,他告诉我,这些东西我们可以任意使用,如果缺了什么还可以由他来添置。这里已经有足够换洗的床单、被褥,炊具和餐具,还有一些书籍、画册,以及各种型号的皮箱、皮包,就连全套的滑雪板都可以让我随意使用。这个家等于交给我了!一切手续都办完了,拉斯洛说要等他妻子来接他一起走。等待之时,聊起家常,我知道他是一个装潢设计师,难怪我一走进他的房子就感觉到一种与众不同的色彩!他听说我做过导演,变得更加兴奋起来,再次拥抱了我,似乎我们是“同行”,或是找到了知音,有着对审美的相同见解。我怯生生地问了他的年龄,他爽快地告诉我,已经七十岁了。这让我大吃一惊,与我估计的年龄相去甚远,无论如何我也看不出他已经是个古稀老人了!不一会,他的妻子来了,年轻漂亮,话语不多,脸上始终洋溢着微笑。拉斯洛搂着她向我介绍说,这是他的第二任妻子,今年三十五岁,拉斯洛整整比她大了一倍。她是匈牙利国家广播电台的播音员,而且是个家喻户晓的播音员。短短的一两分钟,这对老少夫妻的那种幸福感,从他们两个人身上都可以一目了然!楼后面的街心公园他们离开了。第一次见面就让我产生了许许多多的联想。无论是他的音容笑貌,还是翩翩的绅士风度,都不停地在我脑海中回旋。夫妻的年龄相差那么大,拉斯洛又显得那么年轻,活力四射。是因为他显得年轻,妻子才爱上了他呢,还是因为他们相爱了才让拉斯洛变得年轻了呢?从他的外表来看,那条白色的西裤,与色彩艳丽的短上衣搭配在一起,顿时会让他显得年轻了许多。我突然想起格里高利?派克来北京的时候也是穿着白色的裤子。这一发现,让我对白色裤子“情有独钟”,用它来搭配艳丽的上衣,成了我后来最喜爱的衣着配置。克鲁迪?吉拉的故居,它的背景就是我住的楼我弟弟刚来不久,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他和几个朋友开车到捷克首都布拉格去玩,当时正赶上匈牙利政府决定关闭国门,终止对中国人免签证入境的政策,这个突然的决定把我弟弟一行人都拒之国门之外,无法再回到匈牙利了。我在布达佩斯还只有拉斯洛一个匈牙利朋友,他能否帮得上忙我也不得而知,在焦急无措的情况下,只能打电话把这个事情跟拉斯洛讲讲。没想到他刚刚把我的话听明白,马上安慰我说:“别着急,一切都由我来办!”至于他怎么办的,我也只是似懂非懂地猜到了一点,他好像在说,他马上去边境检查站去交涉。放下电话,我感觉有些后悔,怎么能让一个古稀老人驱车去一百多公里的匈捷边界?!在焦急的等待中度过了大约三个小时,拉斯洛按响了我的门铃,他把我弟弟以及同行的几个中国朋友都带了回来!我握着拉斯洛的手热泪潸然而下,拉斯洛拥抱着我,拍着我的肩膀不住地安慰着我。弟弟讲述了拉斯洛在边检站和海关警察交涉的整个过程:海关警察先是断然拒绝,拉斯洛始终不急不缓地据理力争,他打开我弟弟的护照,上面有出境的日期,拉斯洛说政府决定关闭国门是在这个日期之后。他又拿出了租房合同,按照匈牙利政府的规定,有租房合同才能获得居留签证,不能在获得正当的居留签证以后再把人家赶出国门!况且,他们兄弟在匈牙利还注册了公司,拉斯洛出示了我公司的文件,这是租房签约时候我提供给他的公司复印件。拉斯洛开始跟边检警察谈,继而又跟主管警官谈,警官自知理亏,却又不敢做主,最后只能把边境主管叫到边检站来。主管请示了海关总署,终于同意入境了!我弟弟说,拉斯洛始终以一副十足的绅士派头,慑服了那些趾高气昂的警察们。他说随行的几个人都是公司的成员,于是,我弟弟一行人都被放行了。当时,还有很多中国公民依然被关在国门之外,望着他们跨进了国门,一个个羡慕不已,最终也没能进来。在这里我住的最久,后来因为自己买了房子,才搬了出去。搬走以后,让我最难忘的就是和拉斯洛结下的深厚友谊。在匈牙利,每年圣诞节,我都被他邀请去家里作客,我当时正在做中国瓷器的生意,每次去看望他,我都要选择一两个最好看的大瓷瓶送给拉斯洛作为圣诞礼物。年圣诞节前我和朋友及其家人去拜访拉斯洛?????????????????????左一为拉斯洛的夫人,右二为拉斯洛接下来的几年,买了两套房子,一套由弟弟一家居住,另一套,因为我常常回国,就把它租了出去,我回到匈牙利再临时租房。这期间,先后租过好几处房。最后一次租房的经历,又给我留下了终生难忘的记忆。那是一个临近圣诞节的日子,在布达佩斯参加中国电影回顾展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个24岁的女孩,叫许佳芬。得知她是从台湾来匈牙利学艺术的,主攻木偶戏,我突然产生了兴趣。她得知我是来自中国大陆学话剧的,也非常想认识一下。我和许佳芬各自留下了对方的联络电话,从此成了朋友。我们都对海峡两岸的陌生世界充满了好奇,于是在闲暇时间就互通电话,那时候谁也没有私人电话,都是通过街头的公用电话约定时间进行的。我们不停地向电话机里投币,一聊起来就不管不顾,常常在电话亭里站一两个小时,通话费用自然也不菲。在一个星期天的早晨,佳芬来电话想来拜访我,我欣然同意了。但是我必须要征求房东的意见。房客不能擅自带生人来租住房来,这是不成文的规矩。房东是个五十多岁的单身女人,不苟言笑,有些古板,平时上班,晚上回来后,除了在厨房能碰到她、打个招呼外,一般都是关在自己的房间里不露面。所以,我对她是否能够同意一个台湾女孩来访完全没有把握。但是,当我与她说了这事时,她同意了。那一天我和佳芬从早上八点半一直聊到晚上十一点半——十五个小时啊!中间吃了两餐,都是简单的面包、香肠、牛奶、酸黄瓜之类的熟食。晚饭时,房东看我们吃的很简单,她送来了一些罗宋汤。我和佳芬聊天的话题简直可以说天南地北无所不包,从艺术聊到饮食,从大陆聊到欧洲,从曾经是剧作家的匈牙利总统根茨,聊到吉卜赛人的音乐天赋,从我奶奶裹小脚,聊到她爸爸同性恋……话题中,自然也离不开婚姻和性爱。她知道我离异后一直是单身,我知道她还没结婚,但现在在布达佩斯有一个情人。那天晚上,我们仿佛意犹未尽,还有许多话想聊,但是她必须得走了。为了安全起见,我打的一直把她送回家。事先她告诉了我,她租的也是一个单身女人的房子,女房东脑子里有一些“地域歧视”观念,租房时就说过不可以带大陆朋友回家,所以她不能请我上楼去坐坐,我就直接乘车子回到了住处。许佳芬与芬兰小朋友后来我忙于生意很少跟佳芬联系。临近圣诞节,我突然接到她的电话,想让我帮个忙:拿一些东西送到疗养院去。说她的房东做了手术正在疗养院恢复休养,需要一些日用品。于是我到了她的楼下等她,她说可以上来。我犹豫了一下,想起房东有言在先不许大陆来的中国人进去,感觉很不自在,但还是上去了。这栋楼,是一栋老式住宅,电梯是铁网状的,只有在老电影里才见过。房间很高,很大,仅门厅就有十来平米。佳芬住在门厅右侧的一间不大的房子,旁边挨着的是卫生间和一个小库房。对面是一个很大的厨房,看上去足有二十平米左右。从门厅打开一扇雕花白漆大门往里走,是一间很大的客厅,那是举办沙龙的极好场所。客厅里的家具也都是老式的古董。有一个十分讲究的大沙发,足有三米长,也很宽,一看就知道不是现代产品。古香古色的雕花酒柜里存放着一些不知是哪个年代的酒,有的瓶子很古怪。酒柜的台子上,还放着一只看上去很旧的乐器——巴松。通过客厅再往里走,就是房东的卧室,她不在家,我们自然不会打开门去参观了。我们没有久留,佳芬拿了东西就去了疗养院。一进病房,我马上就看到了佳芬的房东。尽管我没有见过,但她的眼神儿和脸上的笑容告诉了我。她从床上坐起来,看到佳芬的到来显得十分惊喜,但我很快就知道,这种表情是因为她看到佳芬带来了一个男人!佳芬带来的东西,她看也没看,只顾看着我,一面笑着,一面问佳芬:“这是你的男朋友吗?”佳芬笑了:“他都可以当我爸爸了。”“真的不是你男朋友吗?”“当然不是。”“那让他做我的男朋友吧?”她说完就把目光又转向了我,好像等待佳芬把这话立即翻译给我听。佳芬回过头来,问我:“听懂了吗?”我笑了,说:“她想跟我交朋友?”佳芬:“怎么回答?”房东一直专注地听着我们两个说她不懂的中文,眼睛流露出期待的目光。我让佳芬撒了个谎:“你告诉她,我在国内有家庭。”佳芬照着我的吩咐说了谎。房东急切地问:“在匈牙利有朋友吗?”佳芬看了看我,我忍不住笑了,因为我听懂了。“看来她非要跟你交朋友不可了。”我让佳芬说我马上要去瑞士,回来再说。这才缓解了刚才她那咄咄逼人的气势,开始聊起了“家常”。我知道她的名字叫马尔通,后来我和佳芬一直管她叫“马桶”。当年四十一岁。是布达佩斯图书馆的管理员。丈夫死了很多年,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已经成家,小儿子也有了女友,就住在她的楼上。看来这两所房子大概是她祖上留下来的。她问我现在住在哪里?得知我也是租房子住,马上就让佳芬告诉我,搬到她那里住吧。我说:“她不是不让大陆来的中国人进她的家吗?”她回答说:大浦是个例外。我又笑了起来。是不是一定住到她那里,我不能确定。但是我去瑞士前一定要把原来的房子退掉,行李也要搬出来,需要找个地方存放。她听说之后,马上要我把行李放在她家。不容分说,一切就这么定了下来,回来就住到她的家去。房东马尔通圣诞节前两天,我从瑞士乘飞机回到布达佩斯,到马桶家已经很晚了。在楼下按了门铃,通报我已经到达。上了楼,一进门,佳芬和马桶都在门厅里迎接我。马桶抢先拥抱了我,按着欧洲人的习惯,应该是行贴面礼,我把脸向她侧过去,但却想不到她直接吻了我的嘴唇,这可不像贴面礼那么简单,还是花了点时间。这时候,佳芬在一旁笑的不行,看来她也没有想到马桶对我实施的“突然袭击”。我毕竟还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所以还是敷衍了一下就脱离了。马桶将我的随身行李拖到了客厅里,然后带我到餐厅去,那忙碌的样子,像是要我一下子把什么都弄清楚似的。那里摆着一些自制的甜点,和一些饮料。我说在飞机上已经吃过了,但她非要我尝尝她亲手做的点心。佳芬说:“她今天下午刚刚从疗养院回来,就忙着给你做点心。”我十分感动,象征性地尝了一口,然后用匈牙利语赞赏道:“非诺姆,纳矫非诺姆!”这是一句赞美食品最常用的话。意思是:“好吃,非常好吃!”菲诺姆是好吃的意思,“纳矫”是非常的意思,如果用“那叫”来注释它的读音,翻译过来可以用口语说:“那叫一个好吃啊!”马桶听了我的赞扬,很满意。然后,她拿出来一抱叠的整整齐齐的衣物递给我,让我去洗澡,有毛巾、大浴巾、长睡衣,长睡裤,上面还放了一双新拖鞋。我看看了佳芬,想让她代我感谢她。佳芬说:“她让你把身上的衣服全换下来,她给你洗。”我欣然从命,感激地笑了笑,接过她拿来的衣物,去了浴室。当我洗完了走出浴室的时候,佳芬刚好收拾完自己的东西,从她的房间里搬出来,对我说:“你睡在我这屋里,我睡客厅的大沙发上。”“那多不合适,还是我睡沙发吧。”“你睡客厅不方便,马桶夜里起来上卫生间还要穿过客厅……”还没等我再说什么,马桶走过来,看到佳芬在搬行李,于是急切的对佳芬说:“你不要管,我都安排好了。”说着,她夺下了佳芬的箱子,又把它拖回佳芬的房间。我站在厅里不知所措,我该睡在哪儿?马桶从佳芬的房间里出来,示意我跟她走,佳芬也跟了进来。穿过客厅,她把我径直带到里屋,她的房间,然后指着她的床:“你就睡这里!”那是一张硕大的双人床,从床梆上雕着的花来看,像是十八世纪的产物。两只方形的大鸭绒枕头并排摆在床头,一床很大的双人被子铺在床上,脚下两侧都掀起了一个角,就像宾馆里服务员整理后要为客人掀起一个被角一样,但她掀起的是两侧啊!佳芬笑了,我也笑了,随后,马桶也笑了。马桶示意我先躺下,她去洗澡。佳芬说了一句:“好好享受吧。”然后就笑着走出去了。马桶打开了台灯,关掉了大灯,又给了我一个笑脸也出去了……第二天,她起得很早,从楼上叫醒了她的小儿子到楼下客厅里等我起床,目的是想跟我留个合影。我听说了,睡眼惺忪地爬起来,洗了把脸,就把合影照了。开始我见到她的小儿子还是感觉有些拘谨,用英语聊过以后就完全放松了。小儿子对他妈妈的选择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但是对我的友善看得出他很尊重母亲的选择。我跟马桶相处的时间很少,因为她还没有离开疗养院,按疗养规定只有周末才可以回家。她每次回来都要把家里一周的活儿干完。匈牙利人很勤快,房屋总要保持干干静静,所以打扫房间是她的首要任务,其次就是给我洗、烫、熨所有的衣服,我平生从来没有熨过袜子,她连袜子都给我熨的平平展展。为了报答她,她干活的时候,我要变换花样儿给她做几个拿手的中国菜。吃饭的时候,她对每一样菜都要说上几遍“菲诺姆,纳矫菲诺姆”,每当听到这样的赞扬,我都会在心里偷偷地乐!一个月后,我要回国了。临走那天,她送我到机场,我们吻别的时候,她把一串像古董一样的钥匙交给了我,对我说:“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再来匈牙利,你就来这里住。”此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快二十年过去了,年的夏天,我再次回匈牙利故地重游,寻找往日的记忆。但是,随着时光流逝,物是人非,很多印象中的东西都不复存在了。
我决定去看看玛尔通,期待着有一个美好的重逢。
找到了65号,大门紧闭,如同当年。门上的对讲机上只有姓名,却没有楼层和门牌号。我戴上眼镜,没有找到玛尔通的名字。想走进大楼没人开门是不行的,等了很久也没有人出入。再一次查看对讲机上的姓名,偶然发现了“中医诊所”四个中文字,我不假思索就按了键,随即有了回应的铃声,可以开门进入了。不知道这个中医诊所在几层,也不知道是否有人在观察是谁按响了他们的门铃?我乘坐老电梯直奔三层(实际的第四层),十八年前我出出进进的走廊依然是那么干净,那么安静。走到五号门,直接按响了电铃,整个楼道里静极了,一点回声也没有。难道玛尔通没在家?再次按响,依然没有反应。这时候,我看到门旁的侧面墙上挂着一个4A大小的铜牌,上面写着一长串名字,从那铜牌的大小来看不像是户名,倒像是公司办公室的名字。我趴在窗子上向里望去——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厨房——里面果然改造成办公室了,厨房的痕迹不见了,放了许多文件柜和办公桌。我的心,顿时冷下来!
一种暗淡的情绪突然涌上了心头。我想哭,但说不出为什么哭。
当我走出这栋楼的时候,泪水再也控制不住,一下子涌了出来……
(图片由作者提供)
作者简介
王兴浦,年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先后在(原)昆明军区国防话剧团、北京军区战友话剧团、八一电影制片厂、法制日报影视中心、珠海北师大艺术与传播学院、北京电影学院现代创意媒体学院,担任过演员、编辑、编剧、导演、研究员、艺术总监、教授。曾作为战地记者参加过年中越战争。旅居匈牙利多年,为匈华作协资深会员。
主要作品有:话剧《怒吼吧,黄河!》《李宗仁》《我们一家人》《甲级防爆区》《拨动心弦》《李大钊》,电影《怒吼吧,黄河!》(话剧改编)《女神的故乡》,电视剧《军歌嘹亮》《警探雷鸣》《离婚官司》《沉沦的土地》,长篇小说《荣民》、《搭帮过日子》,剧作集《夭折》等。
本期编辑:江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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