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芽文学三人行诗歌
诗歌三人行:吉尔,陈劲松,唐琳
这次推送的是今年西部三省区(新疆、青海、新疆建设兵团)选送,来北京参加鲁迅文学院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习的三位优秀诗人的诗。
◎吉尔的诗(六首)霍拉山下的葡萄园霍拉山下的葡萄园
即将采摘的葡萄坠结在葡萄树的半腰
果农的妻子坐在三轮车一侧
后来,我想象了她的眼睛
葡萄核一样的底色、流溢出葡萄的光泽
和一双有着时光之美的手
这是一个安静的上午,我遇到的事物
都有着安祥之美
红薯开着小嗽叭花
沙枣挂满低垂的枝条,棉花就要开了
在一片废弃的葡萄园里
马匹和牛羊在低头吃草或打盹
这应是世界该有的样子
要知道,在静默的霍拉山下
每一粒葡萄
都是审视世间的眼睛
小河墓地这片平静的房顶上有白鸽荡漾,
它透过松林和坟丛,悸动而闪亮。
——《海滨墓园》
在这里,没有什么
比没有破译的文字更疼
没有一种沉默,能胜过无字墓碑
在这里
死寂是最大的哀歌,而亡者拥有神明的眼睛
沙漠里波涛滚滚,为贫穷忘记忧伤
为富贵带来哮喘……多么完美的一天
落日融金般洒满废墟,百花在海市蜃楼前盛放
多么宁静的黄昏
仿佛人间第一个黄昏,在那里宁静不动
在这里,墓地是荒漠中的花簇
古人的骷髅闪闪发光。他们宽容了时间
把内心的苦痛和悲悯化为慈悲,如同祖母的爱
垂下眼帘,鸟鸣雀跃——
说到亡灵,是一件多么敬畏的事情
注:小河墓地,位于新疆罗布泊,是中亚历史和世界考古界中沙埋文明中最难解的千古之谜。
一切都还在进行有时候,想给你打电话
手指摁了下去,又收回
“说些什么呢?”
生活和思念都变得陈旧,书翻旧了很多本
而周围,个人命运与乡土命运都有着共性
在办公楼的右侧,是一所中学
孩子们总是欢呼雀跃,羽翅扑闪
像是未来无始无终,而道路鲜花簇拥
医院的太平间
早晨上班的时候,遇到发丧的队伍
大把的纸钱从汽车上撒下来像那么多没有归宿的人
穿孝衣的中年男人对灵车的司机说
“慢一点”声音里充满了痛惜和不舍
仿佛灵柩里的人,再也经不起人世的颠沛
常常是孩子们的欢呼声和守孝人接二连三的嚎啕声
在同一个下午同一扇窗子传来
楼兰我不想说,湮没,和罗布淖尔
如同月球表面一样的荒凉
那无法转动的岁月的木轮
----楼兰,她是贵族的少女
她有着完美的死亡
她在劫难中
获得血、思想、一副美玉的脸孔
我们走近她
那些透明的沙子,废墟中
一个少女身体里巨大的棺材
她高深莫测的身世;和一枚睡醒的化石
楼兰,是有毒的少女
谁爱她,就爱她思想里的苦难
就爱她沉郁的死亡气息,爱她香料
包裹的高贵的骨架
----爱她残酷的,那些逃亡
一个姑娘和玫瑰的坟茔
塔克拉玛干断章她唱世上最美的哀歌……
她拥有女性的辽阔,并诞下荒凉和桀骜
她拥有水的品行,比水还硬
在塔克拉玛干,时间是恒古的河流
大地,是另一个星空
我们是她走失的沙子,这如同造物主的安排
我们经历雨水、冒险的词,在塔克拉玛干的星光下
听,玛格萨的叹息比黑夜还深沉
我是塔克拉玛干荒凉的一部分。在这里
语言比木简更沉默,在这里
寂静,搬运着一整座胡杨林,巴依孜湖流淌的月光
没人能懂
在这里,风鼓动着迷失的精绝和楼兰
死去的记忆,走在返乡的路上
注:玛格萨。传说很久以前,人们渴望引来天山和昆仑山的雪水,浇灌干旱的塔里木盆地,慈善的神仙让小女儿玛格萨把打开盆地的金钥匙送到人们手中,可玛格萨把金钥匙弄丢了,从此盆地中央变成了塔克拉玛干大沙漠,而玛格萨永远留在了塔克拉玛干……
早安,先生早安,先生
我们应谈谈天气
比昨日要美的日出,寂静的街道
驶过拉菜的卡车
像亚当·扎加耶夫斯基那样
尝试赞美残缺的世界
像雷蒙德·卡佛那样回忆起今天
我们曾谈论过什么并不重要
像辛波斯卡那样向伟大的时间道歉
并向逝者道歉,只因我们还好端端地活着
世界没有消停一天,疫情,洪水,战争
而我们还活着,并继续活着
这是一件悲痛的事情
早安,先生。去大自然腹地
我将它视为庄严的事。我们应带上食物
去沙漠看星空,去岛上看萤火
我们应穿行沙漠公路,去国家的最南边
带回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
我们送走日落和迎来日出的每一个时辰
早安,先生
准备好我们的行程,带上你的乐器
我们需要摇滚,用嘶哑的嗓音
唱出篝火
走开,虚伪!走开,谎言!我们自己就是风暴
我们自己就是中心,宇宙、太阳、古老和明天
早安,先生!晚安,先生!
打印我们的诗稿,撒在我们走过的路上
作者简介:吉尔,女,本名黄凤莲。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新疆作协签约作家,医务工作者。作品见于《诗刊》《星星》《中国诗歌》《诗探索》《诗选刊》《诗歌月刊》《西部》等,并收录于十多种年度选本。参加中国作协诗刊社“第30届青春诗会”。现居新疆阿克苏地区库车市。
◎陈劲松:与故乡书(六首)
老房子
它收留过一只被大雨淋湿翅膀的鸟儿
也收留过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猫
它是我的,也是那几只
年年春天和花朵一起回来的燕子的
它在记忆里一直为我虚掩着温暖的房门
也为干净的鸟鸣清澈的花香
而把朝向春天的木格窗棂打开
它为我挡住呼啸的北风
也为我的亲人推开过
一场场的大雨、暴雪
而今,它倾颓不堪
门上的对联雨痕斑斑
再也无法收回它被岁月收走的那抹红艳了
只有风进进出出
像谁从未远离的背影
第一次听到父亲喊疼
我的手掌
第一次按上父亲的背
他竟有些羞涩
沿着父亲的肩胛,脊椎
我笨拙地按压着
父亲曾经那么精壮,肌肉虬结
沉重的担子,他已挑了几十年
我从未见他皱过眉
从未听他说过累
更未曾听他喊过疼
而此时,阳光照在他的背上
我却如此陌生
父亲的皮肤竟已如此松弛
像我用旧了的一件行囊
我细细地按压,揉捏
不放过父亲痛处的每一寸皮肤
然后,再稍微加点力用拳头去敲打
我想赶走父亲身体里的痛
和他骨节里住着的坏天气
已经咬牙忍了数十年
而现在,像终于忍不住了一样
父亲的身体开始微微抖动
他没有看到我眼角滑下的泪水
我却听到了父亲
第一次轻轻喊出
----疼!
抱
----给父亲
两个羞涩的男人
两个曾经剑拔弩张的男人
父亲啊,忽然
我想抱抱你
想抱住你止不住的衰老
想抱抱你积累的病痛与疲惫
像你许多年前抱着我
像我粗糙的诗歌抱着一个温暖的词语
像抖动的枝柯抱着一颗衰老的坚果
像风,抱着一枚
颤抖的树叶
向一本《圣经》致敬
在高铁上读过
在飞机上读过
在阳光灿烂的日子读过
也在阴雨如晦的日子读过
那本有着咖啡色封面的书
被母亲翻看过多遍,已经异常破旧
母亲在扉页一笔一划写上名字
书里不认识的字,她用拼音认真标注上
很多的书页上,母亲都写着自己的想法
----哦,那是母亲写给神的话!
谢谢你,像我安静的亲人般
你已陪伴了母亲二十年
谢谢你,用一粒粒沉默的文字
安慰了母亲内心的波澜
压低了母亲的病痛与愁苦
谢谢你,用书里的故事
让善良的母亲更加笃信善良
谢谢你,“福音书”!
谢谢你,“启示录”!
谢谢你!书里住着的神!
天气预报
手机屏幕上
我特意订制了故乡的天气预报
每一天,只要打开手机
就能看到故乡的天气情况
是否有阳光照进亲人的生活
是否有一场适当的雨
落在故乡干旱的大地上
是否有一场风
吹白了芦苇与父母的头发
是否有一滴露珠
收纳了白霜的凉
每打开一次手机
我就猜测了一次年迈的父母
是否温暖,是否裹紧了衣裳
以抵住岁月逐渐加深的寒凉
小院里
房檐下,母亲在读《圣经》
我在读《春雪》
父亲在小院里劈柴
父亲脱去棉衣,浑身热气蒸腾
他劈柴的声音,在小院里回响
让冬日午后的这段时光温暖而美好。
阳光柔软,屋顶厚厚的积雪松开了自己
父亲扬起的斧子,闪过干净的光芒
那些干枯的白杨、柳木,和坚硬的槐木
应声而开,露出了好看的纹理
整个小院里飘散着木柴新鲜而好闻的气息
父亲把劈好的柴禾码好,仔细地垛起来
其实家里很多年前就开始使用煤气,很少烧柴了
但父亲闲暇的时候还是喜欢劈一些柴
每次看到那些码放整齐的柴堆
就让人觉得踏实,又无比温暖。
作者简介:陈劲松。年6月生于安徽省砀山县,现居青海省格尔木市。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年公开发表作品,诗歌、散文、小说见于《诗刊》《散文》《青年文学》《星星》《扬子江》《花城》《作品》等多家刊物。有作品收入全国幼儿师范学校语文课本及多部选本。获青海省青年文学奖、《诗潮》年度诗歌奖等奖项数十次。著有诗集《纸上涟漪》等5部,散文集《提灯少年》一部。
◎唐琳的诗(六首)
大写零字
在深黑的底部
蜷缩不一定是潮湿的恶作剧
如果打一个喷嚏,或者拿出生锈的剪刀
你并不娴熟
梦仍是藕断丝连的
我们曾乞讨解禁我们的幸福
面对天,面对疾风,面对傲骨和雄心壮志
对于人,我身前是个大写的零字
如果有人说起,这人间
一定是我调皮的梦
我身后,也一定是个大写的零字
在冬天
她的欲望越来越膨胀
要求那些突兀的槐花树冬天开花
召集迎客松主持会议
允许被秋天遗忘的落叶在酒桌上总结
他和她举起酒杯
在绿皮火车上
他们坐在对角
他眼里有光
她嘴角含笑
上闩的世界,他的门敞开着
她款款而来
她把欲望归还给草木和山川
我的卑微
天平开始偏向我的卑微
热量簇拥而来
我竟不知风力发电已瞄准一个姿势
等着发号施令
明天僵硬开始松弛
我将重新去爱一方城池
白发来不及梳理
坏习惯耗尽一生力气喊一个女人的名字
她始终在夜场大摆宴席
给我一个装着安检机的针尖的孔
从你刺向我心脏的位置给我的城池注水
大门敞开着
你和你的情妇
我只允许你们从针孔里到我的城池游泳
在我的城池里,一切活动和会议
由我的卑微主持
无所事
你看横在你我之间的诗行
她多妩媚
多少年后
我抚摸人间的手
眼神恍惚
我还是忍不住从具体的事物里打寒颤
比如,让你过敏的槐花树
比如,让你欢喜的一汪清泉
你的一句诺言
我在烟火里干咳好几年
从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
从一颗槐花树到窗子的距离太远了
所以我碰见光会打寒颤
在夜色下解题
没有镇定剂
多巴胺也学会了在坦荡中平缓
路过三维空间里每一次尖叫
都是臆想
从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
我认得清门
记得住你
野鸭送情书
多可笑
太阳那么大
我们在一条平行线上谈交集
那只深谷里游走的野鸭
把我的书信
藏在它的腹中
嘎嘎声响,是我在阴暗的对立面喊你的名字
你喜欢光,我给你手掌和镜子
你喜欢我,那个下午一定是日光浴
你在深谷里吗,请半夜叩我的门
梦里我温好了酒
请流水来,请野鸭也坐在你我身边
作者简介:沐沐,原名唐琳。鲁迅文学院第三十九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学员,新疆作家协会会员。著有诗集《窗外正好艳阳天》。长篇小说《一一遇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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